时间：2023-01-03 04:36:01
蔡栋
一.陶阿姨反复追问细节
金庸江湖中，有不少人受到精神障碍的困扰。
这里很像精神卫生中心的住院区域。 有的间歇性发狂，有的自大，有的生恨，有的天天梦见复兴大燕的皇帝……“江湖侠骨恐多”，很多恐惧不仅有“侠骨”，还有“心理健康”。
在这些“不正常”的侠士中，韦小宝的姑姑陶红英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但她给出的问题令人印象深刻。
陶红英深夜敢独闯太后寝宫，致力神龙教大师，远胜武功高强、胆气豪杰、须眉。 即使遇到皇宫大乱，抓住了刺客，她也能沉稳自若地回房睡觉，可谓胆大心细，心理素质不凡。 但是，这样优秀的人物，有一瞬间陷入了恐怖的感情。
当陶红英和韦小宝一起回忆太后寝宫之战时，她开始怀疑对方可能是神龙教主的徒弟。 因此，她惊恐地说：“脸部肌肉突然跳动了几下，眼睛露出恐惧的表情，两眼向前，模糊不清。” 这个想法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就像一块坚强的磁铁，即使微博一再岔开话题，磁铁也能让她的“注意力”回到原点。
也许是为了抵抗不安，她不断想起“敌人的嘴唇没有动”的小事，试图找到蛛丝马迹证明“没有动”。 从而重塑“真相”，消除神龙教主弟子对嘴唇不动不符合战争中念咒习惯的怀疑。 不仅是嘴唇，敌人的武道动作也是她凝视的重要细节。 “看他的武道，也完全不像‘神龙教主弟子’”。
但是，自己的记忆毕竟是主观的，不足以让“真实”充分可靠； 另一方面，她想用外界的判断来打破自己的窘迫情绪。 因此，她就这些细节反复向身边的人韦小宝询问。 "我期望韦小宝能证明她的猜测没错。" 这就像出门很远，出门后，总是怀疑没有关自来水和煤气，感到不安，想起细节，向家人确认。
强迫症有严格的诊断标准，与焦虑症有不少相似之处，应注意区分鉴别这些相似的精神障碍。 【美国精神病学学会： 《精神障碍诊断和统计手册（第五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小说中的文字很难判断陶红英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想法和现实的危险是否有真实的联系，不知道她焦虑持续了多久； 无法判断是否患有强迫症。 她只能说表现出强迫性强迫症的个别特征，如强迫性怀疑、强迫性提问等。 例如，强迫性提问是“强迫性障碍患者往往不相信自己，为了消除焦虑和烦恼，往往会反复询问他人，特别是家人，以获得解释和保证”。 (郝伟( 《精神病学（第七版）》人民卫生出版社2013年版)这与陶红英对韦小宝的咨询如出一辙。
二、江湖达人心底的恐惧
强迫症多与恐惧心理有关。 (森田正马： 《神经衰落和强迫观念的根治法》人民卫生出版社1996年版)它在一定程度上伴随着对不可接受的结果的过度担忧。 被“渎神恐怖袭击”困扰的人，相信渎神会带来灾祸，其结果是不能接受的。 陶红英未必是强迫症，但参与杀害神龙教主弟子的后果对她来说也是无法接受的。
需要对危险的适度担心，但如果这种担心超过了通常的极限，与奇怪的疑问建立非理性的联系，就会出现烦恼。 根深蒂固的“恐惧”使内心混乱、动摇。
因“恐惧”而思维行为失常的江湖达人不仅仅是陶红英。 当然，其他人的表现与强迫症无关。
药王谷的姜铁山夫妇，为了防止仇和兄弟姐妹，住在“无门无窗”、“看不到小洞、看不到细缝”、“铁制的圆房”里。 因“恐惧”而产生的高度不安感，需要住在铁壁的房子里来缓和。
《雪山飞狐》的田归农
天归农必须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关上窗户，拿着弓箭严阵以待。 害怕大人物突然出现。
中了毒针的华辉，无时无刻不在被迫害妄想的恐惧中生活着，拿着针活了十几年，也不敢去看医生。
崔百泉武功虽不在大理皇宫四大护卫之下，但太“怕”敌，远在天南，隐姓埋名，在身心痛苦中度过雨天。 当听到敌人的名字时，“眼睛瞪向天空，上帝难以舍弃”。 几十年来，只能通过拼命喝酒来逃避恐惧……
卡伦霍尼分析过恐惧和不安的区别。 她认为，恐惧是“对必须面对的危险的适当反应”，不安是“对危险不相称的反应，或者是对想象中的危险的反应”。 (卡伦霍尼： 《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翻译林出版社2016年版)
我们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看，这些高手对危险的反应，往往与实际情况不相称。
神龙教主和慕容世家笔下的人非常高大，对于对付陶红英、崔百泉这样的小角色不屑一顾。 崔百泉在不自觉地夸大危险的同时，夸大了自己的重要性，认为自己是慕容博一生的敌人，出现了慕容世家杀人的目的是向自己寻仇的认知偏差。 正如卡伦霍尼所说，陶红英和崔百泉的危险不是“显而易见的客观外在的”，而是“隐而主观的内在的”。
至于田归农，由于恐惧，关上了窗户，武装到了牙齿，但这个防御工事没能阻止“天下无敌之手”的敌人。 更令人意外的是，敌人不屑于让他毫发无损。 至于华辉和姜铁山，他们高估了人性的善和敌人的强大。
如果只把他们当作脱离时空的案例来看，他们的“恐惧”就有点老套了，难以理解。 但是，如果将其还原为宏大而特殊的文化语境，他们的“恐惧”也许就不会显得那么奇怪了。 特别是陶红英和崔百泉。
三.智能技术手段替代
卡伦霍尼在她的研究中表现出了神经症人格与特定时代的社会文化环境密切相关的洞察。 她认为：“所有文化提供的生活环境都会导致某种恐惧。” 神经症的“基本特征本质上是由我们时代和我们文化中存在的各种困境创造的”。 (卡伦霍尼( 《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 )也许，回到金庸和江湖的文化语境中，可以更好地共鸣被极度恐惧所支配而导致的“异常”。
金庸江湖没有过硬的规范力量来有效制止强者对弱者的暴行。 群侠对“武林道义”的重申只是舆论的呼声。 如果找到强者施暴的正当性借口，其声音也会变得极其微弱。 对此，超出限度的报复，为江湖规则所默许。
“行走江湖，度过了向刀尖吐血的日子”。 对于这样一个生存状态的江湖武人来说，残忍的——，尤其是有“理由”的残忍，并不是那么让人无法接受。 失信、虚伪、胆小等违背武人天性的行为，才是人们真正的蔑视。
在这样的文化语境下，任何江湖武人都有可能遭遇残酷的暴行。 每个人头上都挂着几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向武功不好、人脉资源少的人修为，肯定是处于更不利的状况。
别生气，我还躲不了吗？ 是的。 在古代社会，即使是犯了重要事件或得罪了皇帝的人，也可能走得很远或失踪。 由于受治理技术水平的限制，古代政府无法对社会实现全方位的规制。 庙堂外，皇权无法到达的空间仍然非常广阔。 没有面部识别、GPS定位、指纹、DNA采集技术，身份信息也没有联网。 谁知道住在隔壁的拾荒老人是不是建文帝？ 打头阵的老和尚不是李自成吗？
所以陶红英对韦小宝说：“你得罪了皇帝，逃跑躲了起来。 皇帝不一定能抓住你。” 但是她马上转移话题，说了一句意外的话：“得罪了神龙的教主，但在海角的尽头，没有比这更好的位置了。”
陶红英的这种说法当然有些夸张。 比方说，如果韦小宝躲在索菲亚公主的石榴裙下，神龙教主就算有通天彻头彻尾的本领也没用。 但陶红英的判断，体现了武林中普遍的心态。 对于广阔的江湖空间来说，绝顶达人比政治家有更强的控制力。 所以杨康对穆念慈说得罪了欧阳锋。 “天下很大，但我们没有位置”。 游迅等江湖豪雄欲杀害任盈盈。 “但是，一想到任我行，就不足为奇。 这件事要是泄露了，江湖就算大也无处容身”。
论权势，武林高手当然比不过皇帝。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顶尖高手们高超的武术技能，可以发挥智能技术的部分功效，实现现代技术手段的替代，从而使他们对某些个人生命的控制能力优于官方。
在金庸的世界里，内功修到一定的深度，就能感知远方的人，通过脚步声知道部分身份信息。 这不是远程人体感知和监测技术吗？ 也有GPS定位的效果。
无论你的容貌如何变化，高手都可以通过观察身体的动作，用手掌进行试验，准确地分辨出堪比脸部识别和基因检查的门派来历和武道数量。
配合超高速、持久力、难以置信的战斗力、飞行伤人的远程狩猎能力，他们比全副武装的现代特种兵还要厉害。 朱棣身边要是有这样的高手，建文帝就自己被揪了出来。 想想胡青牛夫妇为了避开敌人，下了多少功夫和伪装。 但是，在高手强大的搜查、狩猎能力面前，还是变成了漂浮在树上的两具尸体……
如果一个人要用毒药，他手里的毒药也可以弥补武道的不足。 这种神奇的东西消失得无影无踪，像可怕的化学武器一样，足以穿透一切屏障，禁用一切防范手段。 还有具有生物武器性质的毒药，如欧阳锋的蛇毒和海大富的尸体化粉等，在一定条件下可以无限复制、传播。 如果用毒药惹怒了大家，可能求之不得死。 细想一下，你也许就明白为什么江湖上的人听到五毒教的名字就会变颜色了。 为什么姜铁山要以铸铁为家，以防自己的师兄善用毒药？
更可怕的是，这些掌控欲极强的武林高手和毒手众人，往往不是孤军奋战，而是徒弟成群，爪牙多。 你面对的不是特殊部队，而是特殊部队。 不是使用一两种生化武器，而是使用生化武器的小组。 能逃跑吗？
由于缺乏必要的技术手段，政府对广阔的世界确实鞭长莫及。 放宽限制其实是“非也不行”。 但金庸世界各种魔法武功毒设，弥补了古代社会技术手段不足的缺陷，强者有效驾驭江湖已不再是梦想。 强者支配弱者的生命是必然的。
因此，在江湖武人的想象中，绝顶高手及其所有走狗控制武林是无孔不入的。 结果，江湖中更密集的权力支配了网络。 恐惧，弥漫在无边无际的江湖之间。 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下，我们也许对陶阿姨、崔百泉心底的“恐惧”有着更深的同情。
“躲在河里或湖里”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成语。 伴虎之类的你，如果想跳出庙堂，回江湖——在一定程度上，江湖的权力密度要优于庙堂。 躲在江湖里，无非是从龙潭退下，投靠虎穴。 因此，“退江湖”才是“退江湖”最有效的补充。 真正想退出名利场的，是连江湖本身都退出。
退出江湖非常重要，一种被称为“金盆洗手”的程序化仪式得到了发展。 请你请客领香，在盛大的典礼上向天下宣告事主与江湖关系的彻底割裂。 但在无处不在的权力网络中，一个人能否跳出江湖，已经不能自己决定了。 因此，“金盆洗手”往往会得到泡沫和狼藉来清洗。
生为江湖武人，“恐惧”真的是宿命吗？ 如何“逃避恐惧”？
方法还在。 好像不难。
四.左冷禅从橄榄枝伸出时
如果你惹怒了巨大势力的鼎盛高手，结下了血海的深仇，这件事怎么好办？ 只等死吗？
请不要担心。 只要你有“价值”，强大的对手就会适时地表现出仁慈。 他们已经为你想好了路。
莫老师对曾经信手拈来的弟弟费彬说，这件事暴露后，“衡山派和嵩山派总有很深的仇恨。 今天嵩山是否会诞生，不好说。”内心不安。 没想到左冷禅自己提出了和解方案。 “这件事你也不用太担心。 费师徒是我的师徒。 我五派合并后，莫哥和我也成了师徒。 既然死者已经在继续，活着的人为什么要杀得比这更凶，造很多罪呢？”
这个和解方案绝对不是个别的。 巡视西湖梅庄的魔教长老见到了任我行。 本来就有不测，如果肯服用三尸脑神丹，就成了自己人。 在新版本《天龙八部》中，秦家寨和青城派群豪因慕容家臣包的不同而受尽屈辱折磨，但当他们接过“燕”旗，归慕容家族麾下时，凶包立刻展颜一笑，多次拱手相让韦小宝走向假太后，像老鼠看猫一样； 但他加入神龙教成为白龙使后，见到伪太后，立刻受到了小皇帝所没有的待遇。
《鹿鼎记》的韦小宝与太后
其实，从左冷禅伸出的橄榄枝，代表着双重的承诺，承诺你能逃避两种恐惧。 一个是逃避我给你的恐惧。 你加入我们，自己的人不会照顾你。 二是逃避其他强者对你的恐惧。 打狗要看主人。 江湖险恶的自己的哥哥罩着你。 所以包的区别是对收到燕旗的人说。 “以后不管有什么困难、危险、困难，都要拿着这面旗帜来到苏州，一切都变得凶化吉。”
这里也包含着“我们”的力量像滚雪球一样强大，就能对抗所有其他江湖武装力量的意思。 所以左冷禅必须为自己的合并派寻找克服“来日大难”的理由。
在霍布斯的笔下，人们为了逃避在自然条件下互相攻击和杀戮的恐惧，“把大家所拥有的权力和力量寄托在一个由谁一个人，或者是可以通过多数意见把大家的意志转化为一个意志的多人组成的集体里”。 (霍布斯( 《利维坦》，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 )在这个过程中，人们转让了自己的权利。 “我承认这个人或这个集体，我放弃管理自己的权利，把它授予这个人或这个集体，但条件是你也拿出自己的权利给他，用同样的方法承认他的一切行为。 (霍布斯( 《利维坦》 ) ) )。
于是，在这种充满“恐惧”的江湖文化语境中，越来越多的江湖豪侠受强者恐惧的支配，在“生死符”、“三尸脑神丹”等各种神器的威胁下，放弃了独立侠的人格和快意恩仇的舒适，选择成为强者手中的棋子但与《利维坦》的描述不同，签约的并不是全员——，没有强者和弱者一起集体转让权利，只有弱者转让了所有权。 强者在《利维坦》中作为代表集团的人格而工作。 “大家让自己的意志服从他的意志，让自己的判断服从他的判断。 这不仅是同意和协调，而且是全体真正统一在唯一的人格中。 (霍布斯( 《利维坦》 ) ) )。
弱者是“恐惧”，强者想变得更“坚强”，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抱有利维坦的梦想。
五.再无容身之地
与“七天无理由退货”的网购不同，转让个人权利的社会合同一旦形成就不能废除。 霍布斯把守约者视为不义。 “一个君主的臣民，如果没有君主的许可，就不能抛弃君主政体，回到乌合之众的混乱状态，也不能将自己的人格从继承者转移到另一个人或另一个集团。 ”(霍布斯) 《利维坦》 )当你成为左冷禅或慕容博的弟弟时，你认为你还有退出的自由吗？
退出意味着背叛。 背叛黑帮教门，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对方动员一切力量追杀。 你不可避免。 长乐帮对于脱帮私逃的人，也不放过“追到地极”。 红花会的成员表示：“违反规则的是逃到了世界的尽头………(执行者)也一定会被逮捕处决。” 明教圣女如果犯规，“即使逃到了天涯海角，有些教义也一定要派人去补回来……”就连红花会、明教等正面教派对成员都很严厉，神龙教、日月神教会用的是什么手段，这是不难想象的
在这种情况下，退出者唯一的自卫方法是进入另一个可以与原黑帮势均力敌的派系寻求庇护。 或者利用不同势力之间的权力间隙难以生存。 因为江湖上不止一个强者，利维坦也不止一个。
不过，“江湖一家”计划正在紧锣密鼓中。 这个计划有充分正当的理由。 “如果武林中没有门户宗派之分，天下一家，人人如同胞手足，很多流血惨案可以减去十成至至少九成。 英雄在盛年不死，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也不多了。”
说话人岳不群，为人虚伪，他这句话普遍不受重视。 但这句话的深层逻辑是，通过人们对“流血惨案”的恐惧、“盛年丧子”、对妻儿成孤的恐惧，让与无处不在、最强者之外的所有人这个计划实现后，用霍布斯的话来说：“这就是伟大的列维坦( Leviathan )的诞生……这就是活神的诞生……”
虽然江湖一家的计划最终失败，但对该计划正当性的论证，是在江湖普遍恐惧下举办的利维坦梦的高潮。 随着计划的流产，这个梦没有醒来。
朱迪思科拉展示了“恐怖”的另一种政治可能性。 正因为恐惧，才有必要制约当权者滥用权力。 (朱迪史珂拉( 《政治思想与政治思想家》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版)江湖中，弱者也许不能制约强者，但陶红英和崔百泉们如果能形成广泛共识，遏制最强者的强大力量，是理想的出路
江湖上有时也需要一点“强迫思维”。 只是，不应该让弱者反复审视自己，而应该让弱者反复审视最坚强的人。
责任编辑：黄晓峰
校对：桀梦
